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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还是从逐字稿讲起,这个来访25岁,男性,每周一次,这次是第九十五次。治疗师是女性。这个来访是这样开始的,他说:“我们......”然后,停了一段之后,他就告诉治疗师一个事情。我们后面几周就会谈到跟防御有关的工作,但是,现在这里,我不想错失这样一个机会,就让大家看到就在当下防御出现了,因为开始的时候,来访就说“我们”,然后在这个地方停下来,之后就转换了一个话题。
所以,当我们听到来访的自由联想中有一个停顿的话,这个地方就可以放一个标志,等于这个地方出现了一些事情,所以,这个地方我们就需要再仔细看一下,看一下在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我们也可以直接就这个部分进行提问。
现在我们回到逐字稿中,停顿之后他是这样说的,他说:“我最近回忆起一个事情,在我小时候一个天冷的日子,我和爸爸回家时,我的妈妈睡在一个有床那么大的货箱里,半梦半醒的样子,我爸走过去逗了她一下,她用很暧昧的眼神瞪了我爸爸一下,然后,我也学着走过去,用手指头撩她下巴一下,她的反应就不一样了。”
然后,治疗师回应道:“恩。”因为在这里,她看到来访还没有结束他的话,治疗师说一个“恩”就是鼓励来访把他的话说完,这样那个故事才完整。然后,接下来,妈妈说:“去,去做作业去。”就是说“我和我爸确实有不同”。然后咨询师就说:“在当时,你内心的体验是什么?”
我很喜欢这个治疗师当下做的反应,因为这样会把谈话内容指向来访的内心体验中,所以,治疗师没有直接问内容是什么,而是让来访进入他的内在世界、内在体验中。但是,在这里还是想深入讲一下防御,首先要注意到防御的过程,其次还是可以深入看一下这个来访说的话。因为,后面我们还有关于防御的课程,所以,在后面的课程中,我们可以更细节的讲,但是,现在我们也可以就拿这一刻来看一看。
当来访打断自由联想的时候,其实就意味着有一些事情在发生,他一开始是说“我们”,这个时候,他就停下来,停下来之后就转换了话题,就他的这些变化做更多的询问通常是会有帮助的,但是你想要这么做的话,你就是要非常确定你这个时候是跟来访待在一起的,那就意味着你既没有对他做一个打断,然后也没有在很前面的地方在等他。
但这个来访在一开始就打断了自己的自由联想,通常来讲,我不会在一节一开始的时候就做很多的询问,我想了解这个来访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就自己开始的,然后在他心理到底有些什么事情在发生。在现实治疗中,在当下那一刻,如果我是治疗师的话,我也不太可能会去打断他,就他的这个联想中断去做更多的询问。
但是,我想用刚才发生的这些做个例子,去探索我们怎么跟防御工作,我们怎么和有这样情况的来访工作。所以,我可能会做的事情是先去等待一下,等待之后也就是他可能把他要讲的事情已经讲完了。
治疗师问:“你当时的内心体验是什么?”来访会应说:“我是想和我爸一样,让她好好跟我说话,别打我,我可以自由的决定自己的事情。”如果你在来访说这段话之前做一个干预的话,就可能会有问题,现在他其实已经告诉我们他当时的感受是怎么样的了,所以,在这个地方就可以做一下询问,到底是什么让他回忆起了这个事情。
在这个地方,我也会认可他的这个回忆的重要性,比方说我可以这样讲“那么这个记忆听上去是一个很重要的记忆,但是我也记得你开始这一节的时候讲的是‘我们’,然后停顿了之后,你就开始谈论关于这个事件的记忆,所以对此我会有些好奇,你开始讲这个记忆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挪开了?”你可以这样问。
我这样问就是想让来访注意到他说话的这个过程,通过讲记忆中的这样事情,他正从其他的事情中转身、移开,也就是他在用另外的方式讲他想讲的东西。或者我也可以跟他讲一下他是怎么开始这个记忆的,比方说,可以这样说“我注意到你开始这个记忆是这么开始的,你说‘我最近回忆起一个事情,在我小时候’”。
我可能会问来访,究竟在他最近的生活里发生了什么让他想起了这样一个事情。这里有两条线路,两个方式去问他。第一条线索,是一开始他说的是“我们”,然后他停顿了一下,之后就转换了话题,开始说记忆。第二个就是,其实在他最近的生活中,他其实在那一刻回忆起了这个事情,所以就问到底是什么刺激到了他,让他回忆起这个事情。
在阅读这个逐字稿的时候,我其实心里有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刺激了他,让他回忆起他妈妈、他爸爸和他三个人之间互动的一个记忆。当然了,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作为治疗师,我想有这个可能,他之所以有这样一个回忆,有可能跟上一节发生的事情有关。但是,不管发生什么,我还是想把这样一个话题提出来,这样就可以让来访注意自己自由联想的过程,让他来关注到这一点。
让他看到这个自由联想的过程是怎么样环环相扣慢慢发展来的,可以帮助他看到这个自由联想中是有一个因果的,也就是说有些事情刺激到他让他有这样一个联想,这个事情其实也是很重要的,也是有价值的,所以,就让他对这样一个因果关系变得更清晰。
这个回忆其实听上去是一个他父母之间一个蛮温暖的互动,也就是爸爸走过去逗了妈妈一下,听上去他们的互动是有温暖的感觉的。在这里看到,这个儿子很认同自己的爸爸,走过去,做了跟爸爸很相同的动作,他学爸爸用手指头撩妈妈的下巴一下,其实也是用挺温暖的方式做了这样一个事情,但是他得到的回应和他爸爸得到的回应完全不同。他从妈妈那儿得到的反应,就好像是妈妈冲他叫了一下,“去,做作业去”。
来访就说他其实很希望妈妈对他能跟对他爸爸一样,好好跟他说话,对他是一种好的、温暖的态度。所以,从无意识中,我们看到有几件事情正在发生,这个来访看到、感受到爸爸从妈妈这里得到一些东西,而他却从妈妈这里得不到。因为来访很清晰的告诉我们,他走到妈妈那里,模仿爸爸做了一个动作,其实他很认同爸爸,他想从妈妈那里得到他爸爸从妈妈那里得到的东西。
我们不知道在这个情景中,他到底有多大,但是听上去在他们三个中,是有俄底浦斯的一个动力的,他是蛮认同他的爸爸的,他是想从妈妈那里得到妈妈给爸爸的东西,但是妈妈很清晰的传达一个态度就是,她不会给儿子她给爸爸的那些东西。从这个来访的描述中,就可以看到最后他从妈妈那里得到的东西是和爸爸从妈妈那里得到的东西完全不一样的。
从来访描述的这个情景中可以看到,妈妈给到的回应态度其实并不是解释“我给你的跟给爸爸的是不一样的, 我跟爸爸是有特殊关系的,我用一种方式爱你,我用另外一种方式爱爸爸”,不仅仅是这样,而是后面来访提到他有被妈妈打的经验,在他的体验中,他妈妈没有和气的跟他讲过话,在他妈妈面前,他是没有说话的这个权利的,是这样的一个感觉。
这个来访很明确的讲到,他很认同爸爸,而且在妈妈和爸爸的关系中,他其实也是很认同爸爸这样一个角色的,但是,这里又进一步澄清,他觉得妈妈跟他做连接的方式其实是让他很不安、深受其困扰的,因为他说道他想被温和的对待,他不想再被打,他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
所以,他在这里提到的记忆是有俄底浦斯色彩的,但是他也提到了一个他事实层面经历的一个体验,在他的体验中是有一些情感上或者情绪上的创伤的,因为他觉得被妈妈打,而且妈妈跟他说话的时候又从来不和气,意味着妈妈其实不爱他。
这个时候,治疗师就做了一个反应,说:“你期望妈妈能像对待爸爸一样对待你。”然后,在这句话之后,治疗师加了一个询问,“当你妈对你和对你爸爸的态度不一样的时候,你内心的感受是什么?”再一次治疗师把谈话的内容指向来访的内心感受,我觉得这个提问是一个很好的提问。
来访听到治疗师的询问的时候,其实是一个很开放的态度,所以,他就说:“有挫败感,我觉得我还是失败了,她爱的是我爸,或者有可能她也不是那么爱我爸,她把对我爸的期望寄托到我身上来,有没有这种可能?”
来访的这个回应非常有意思。他首先提到他的这个挫败感还有失败感,然后他也提到他看见他妈妈爱的人是爸爸,从他前面描述的这些记忆,我们看到这个妈妈很可能是爱爸爸,胜过于爱这个来访,有意思的是,这个来访前面讲的是妈妈爱爸爸,紧接着他又给了另外一个可能性,他说有可能她也不是那么爱爸爸,她把对爸爸的期望寄托到他身上,最后他又问有没有这种可能?
加上这句话之后就让这个回应更有趣了,听上去他很想了解他的这个想法到底是不是可能的,他在他的想法里是有这样一个可能,在这个三角的俄底浦斯里面,妈妈其实没有那么喜欢爸爸,然后她把愿望或者欲望放在了儿子身上。在中文中是有这样一句话的,而在英文中落掉了这样一个询问,这个询问是非常直接的一个询问,他问治疗师到底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
治疗师回应说:“听起来你在找一个具体的答案,而我看到的是你目前的女友曾有一个她爱过的前男友。”所以,这个来访就把治疗师放在聚光灯下,直接对治疗师做一个询问,问治疗师:“你觉得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我妈妈把对爸爸的希望直接放到我身上。”来访这么直接问治疗师一个问题的时候,很多时候会让治疗师感到焦虑,因为通常这个时候,我们也不知道答案。
从治疗师的回应中就可以看到,确实这个治疗师会受到一些影响,好像在那一刻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是合适的,我在这里也提供一些回答来访的可能性,我之所以觉得在这个点上治疗师被打乱了,是因为治疗师主动的改换了一个话题,她把当下谈的这个关系转到来访跟女朋友的关系中。
因为刚才其实来访说了一些很重要的话,他发展出了一个猜测,他想从治疗师那里得到一个澄清,他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妈妈把对爸爸的期望都转嫁到我身上。”然后他就问治疗师有没有可能是真的。
我在这里想给到的建议是,当来访问了一个问题,而我们不知道答案的时候,我们可以做的事情是,跟那个来访说“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个部分”,所以,当我那么回答的时候,我正在做的事情是什么呢?首先告诉来访的是,我对于你提的这个问题是很欣赏的,因为这的确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正因为它如此重要,所以,我们可以一起来看一下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一起来合作去更好的理解这个问题。
我想说的是,我们对来访的问题没有一个明确地答案的时候,其实我们并不需要感觉糟糕。事实上,在很多情景中,我们都要为我们没有来访想要的答案做好准备,我们并不知道来访想要的答案是什么,并不是我们不够聪明或者当时我们头脑短路了,而是因为来访想知道的那个答案恰恰在来访心中。
所以,当你对来访做这样一个反应的时候,你就是在告诉来访,其实你是很重视他问的这个问题的,但是,你也想了解更多关于他的这个问题,唯一两个人更好的知道答案的方式就是两个人合作。
但是,我也相信治疗师其实是有她自己的一些原因的,可能有一些东西刚好刺激到她,之所以她把话题转换到来访,就是他有一个女友,女友其实有一个她爱过的前男友,这其中必有一些原因。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讲,治疗师会有这样的回应,我觉得很可能是她被另外一些东西所激发,很可能是她另外一些防御方式,也就是说她觉得在这一点上她觉得应该有一些答案要给到来访,但是她没有,所以她觉得要说点儿什么。
在这一刻,想转向我们的治疗师,听到这里有没有什么想补充的东西?
学员:前一节的治疗中,来访跟我纠结他的女友有一个前男友,在前面的几节治疗里都有纠结,话题很固着,我就给他了一个解释,推导这里面可能跟他父母的关系有一些相似性,就导致他开始有这样一个回忆。他回忆起小时候跟父母的那个关系、状态。他在一开始跟我工作的时候,他是坚定不移的相信他的妈妈是最爱他的,他的父亲根本不入他妈妈的眼,我觉得是他是在用他妈妈对他绝对的爱来否定他妈妈带给他的负面内容。
谢谢这个治疗师的补充,这些信息非常的有帮助,从移情的层面而言,他的妈妈对他有很大的影响,这个妈妈是可以非常直接的影响到这个儿子的生活,因为在他的生活中,他选择了一个女友,而跟这个女友的移情关系是跟他跟妈妈的关系是很像的。在后面来访对治疗师做回应的时候,他确实就说:“我女友和我妈有很多相似之处。”
所以,这个治疗师体验这个来访的感觉是很准确的,治疗师讲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就讲到跟女友的关系,这个来访没办法容忍女友有另外一个前男友,这个前男友也是参与其中的,所以治疗师这样的理解,和女友的关系跟和父母的关系有关,其实这个理解是对的。
讲到这里,来访前面讲的话“有没有这种可能,我妈妈也不是那么爱我爸,把对我爸的期待寄托到我身上”,他的这句话是非常重要的一句话,所以看到,这里确实呈现了俄底浦斯的三角关系,在来访的想法中,他看见他跟妈妈的关系比妈妈跟爸爸的关系更为特殊,他想说他其实是俄底浦斯的胜利者,但是对此他是有疑问的。
来访之说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其实感觉到一些东西,但是他又不确定,所以他才会这么问。所以,在这个地方要和来访去做探索的工作,然后才能在这个点上帮助到来访,但是,以后总还是有机会回到这个点上,去探讨为什么来访会有这样的感觉,“妈妈把对爸爸的期望寄托到自己身上”。
当你做这个探索的时候,你就会更清楚的看到,为什么来访对于他生命中深爱的女性身边总是有另外的男性存在是难以容忍的。我们逐字稿就先到这里,现在我们开始我们今天这节课的内容,“完美主义”。
完美主义是一种性格特征,它的特点就是努力争取没有瑕疵,并对自己的表现设立极高的标准。在中国,完美主义可能会被认为是一个非常好的事情,会被高度评价的。这种连接方式的表现就是严苛的自我评价和对其他人评价的担忧和顾虑。关于完美主义到底是适应性的,还是它对心理病理学来说是某种风险因素,研究圈对此一直有广泛的争论。
从社会意义上来说的完美主义,即认为除非你是完美的,你才会被重视——被发现和心理问题息息相关,比如抑郁,厌食症和自杀。 文化描述中的完美主义经常和一种倾向有关,即要求朋友,家庭,同事和亲密的伴侣表现完美,这也会造成连接的困难。当研究人员聚焦于围绕自我构建的完美主义的时候,这是一种内在驱动的变得完美的需要,他们看到的就没有那么清晰了。有观点称,当完美主义的倾向和回避结合起来的时候,就更可能产生适应不良的行为。
精神分析来理解诸如完美主义这样的特征的时候,它的贡献在于提供这样一种觉察,即文化会与一个人所特有的这些生物性的/心理的/社会性的因素互动,产生出一种心理组织,为这个人提供一种基于多种决定因素之上的最佳平衡方案。文化和一个人内在的驱动永远会相互作用。所以,这个因素可以区分开来,一个是从文化上,一个是从一个人的内在驱动力上,把它们做一个划分,但是这两个一直是处在互动中的。
当和那些展示出完美倾向的来访工作时,一定要记住这点,而这些要求和很多重要的功能有关,比如自我意象,自我认同和他们究竟是谁的感受。只是简单地告诉完美主义者去降低他们的标准通常没有任何效果,而且有可能会适得其反,因为完美主义者经常会认为这些完美主义的要求是为了自己好,所以非常重视这些要求。对完美主义者而言,处在治疗当中这个行为也可能是威胁性的,因为这个过程会让他们做一件事情(去看他们自己的完美倾向,而这种倾向在某种程度上是有问题的),而这会威胁到他们的安全感。
完美主义是一种防御,可以帮助来访者去应对有关于爱,接纳,和严厉超我的根深蒂固的问题和冲突。这种防御性的策略提供了一种保护的幻象,使他们不用去面对某些想法(有时候是植根于现实的想法),即如果那些优秀的外表面上的裂缝被发现之后,他就不会被重视了。但是完美主义也会体现在强有力的幻想当中,让来访对自己已经有的东西永远不会感到满意—— 这种幻想许诺给来访,宏大自负的感觉是可以实现的,不必要考虑限制,可以拥有一切。从某个意义上说,完美主义代表了一种强有力的驱力,想要维持做一个孩子,而不去面对做一个成年人所面对的种种复杂局面。
中国和完美主义有某种特殊的关系。在外围的层面说,社会-文化层面,完美主义追求会得到来自现实生活的极大认可,会让这个人觉得安全,被爱,被认可。这种社会的结构会强化这种想法,即我们只有通过我们所生产出来的东西才能得到重视,而不是由于我们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但是除了外在这些强有力的因素之外,那些岁数很小的孩子有充足的机会把自己“诊断”成由于不够完美所以“有问题”,因为当他们开始意识到那些完美主义的要求时,他们的思维就开始出现分裂,被组织成非黑即白,非好即坏这样的两分法,而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所以很多中国儿童,就体验到高强度的内在和外在的输入,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完美,他们就失败了,就不再被爱了。
但是,这里面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记住,进化已经淘汰了完美主义,这点很重要。只有通过缺点,错误和失误我们才能进化。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从个体的层面讲的,当然也是从一个更大的,进化的角度讲的。我们可以说不完美是我们的存在当中的一部分。坚持完美会让人回避个体的差异,也不会让人真正重视这些差异。更重要的是,这会让那些孩子认为,如果他们没有达到内在和外在的完美主义标准,从某个角度说,他们就不及格。这也会阻碍孩子们去追求他们自己独一无二的天赋。
当我们和完美主义的来访工作的时候,我们要很注意,因为他们通常非常重视他们的完美主义的理想,对于任何一种想要撼动他们离开这个位置(我们都知道,这个也不是我们的工作)的企图都非常怀疑,甚至是直接阻抗。我们的工作是要帮助他们理解到,完美主义要求的深度和广度需要他们为采取这个防御付出代价。从社会决定因素的角度说,有些来访者的生活清晰地显示出,只有他们取得了重要的成就,他们才会被重视。这种社会性习得的因素非常强有力。但是内在的支持这种完美主义的心理的声音可能要求会更高。如果治疗要碰触到一个人的核心冲突,那么我们就需要对来访者内在的围绕完美主义的幻想,信念,恐惧和希望做探索的工作。
我们在来访者的无意识内容当中如何来辨认他的完美主义的追求呢?我们还是要来倾听来访者说的内容,做的事情,以及在我们和他们的互动当中,升起来的感受,幻想,意象和冲动。来访者是不是一直在努力让事情正确(在电子邮件当中,说“对”的事情,对治疗时间有某个理想的时间?试图让他的配偶或伴侣对他们说“对”的事情)?这种欲望是不是有一种急迫性,把它变得更像是某种需要,而我们会关注到一种被情感驱动的强烈程度,注意到有一种强有力的动力在呈现,而当来访者奋力想要把头留在水面上的时候,有一股逆流在不断地吞噬淹没他?
从另一方面讲,当事情进展的没有来访想要的那么好的时候,他是不是格外地痛苦?换句话来讲,来访的痛苦和他遭遇的事情是不是处在同一个层级上。他是否不断胡思乱想,或执着于她应该说了或者做了不同的事情?来访会不断严厉批评自己,或者施虐性地虐待自己而不是从错误中学习?比方说有些来访,当他们感觉自己不够完美的时候,会有一些自残的行为。
从治疗师这边来说,用我们自己的分析性工具来评估我们内在的体验,我们自己是不是也有一种对来访不够好的感觉?我们有没有发现我们自己在严厉责备我们自己?或者努力想要为来访做的更好,而不是和来访一起探索掩藏在她为了追求卓越所做的努力之下的那些愿望和恐惧?我们是不是感觉到一种被迫的感觉,想要给来访他们想要的东西而不是去检视为什么这种感受如此紧迫?作为治疗师我们可能会感受到一种压力感,这种压力感会侵入治疗师和来访者的空间当中,这就让我们体验到来访者给到他们自己的压力。用着些线索来探索发生在来访者和治疗师之间的出现压力的过程,经常会揭示出这些侵入到治疗本身的完美主义的要求。在这样的情境中,来访和治疗师的理想的合作方式顷刻之间就被未经言说的单方面的要求所取代。
有的时候,来访会公开地讨论他们的完美主义要求。“我不得不在班里当第一名。”“我一定要在工作中得到赏识。”但是更常见的是,完美主义会在来访者与自己以及和他人做连接的时候揭示出来。来访者只不过犯了一个错误,而这是我们每个人都会做的,他们却会用这个错误来无情的,有的时候是施虐性地来攻击他们的自我。
我觉得在一种冲突的情境当中对完美主义做概念化会很有帮助。在这种经常看上去是一种争夺对某个人的控制权的战争中,完美主义代表的是一种对表现的独一无二的要求,而这种要求是和自我的更真实的声音,即想要和他人连接的欲望是冲突的。这些要求从本质上是防御的,意味着它们在保护来访者的价值感:“只有你满足这些高标准,你才会被重视和爱。”
因为这些防御给到来访一些希望,即在某些情境当中,他们能够被爱被重视,难怪他们会如此执着于完美主义。如此这般,他们就可以把无望感和无助感拒之门外。经常发生的事情是,当开始治疗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这些对于完美表现的永无止境的要求会劫持控制那些更为整合和平衡的自我感,以至于来访完全被占据了,在那个时候,来访者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就是对于完美的要求。
完美主义的要求通过切断与自我的连接获得力量。所以一个治疗性的任务,就是要帮助来访看到并发展来自于来访的另一个部分的声音,这个声音在很多年里都销声匿迹。另一个治疗任务是发现来访者童年期的愿望和幻想,因为这些愿望和幻象一直在支撑着这些完美主义的要求。那些拥有足够好的婴儿期而在之后遭受到某种类型的创伤或剥夺体验的来访经常会发展出强烈的退行幻想,这些幻想会许诺来访者回到那个早期的,美好的年代,而那个时候,生活是更让人满意的。这些幻想对来访而言,是那些来自女妖塞壬的歌声,不断呼唤他们,让他们想象通往更好感受的道路一定要穿越满足完美主义要求的森林。
和这些来访工作是很缓慢的工作,这当中会有一个逐渐的转变,来访者之前把完美主义作为一种自我同调的方式,认为这种方式是对自己有利的,随着治疗,他们会慢慢地理解到这种方式牺牲了他们生活的质量,他们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和他们的工作也需要帮助来访看到和改变他们是如何与自己做连接的。经常发生的是,这个过程要求我们去倾听来访如何与自己做连接的无意识的内容,而这些内容很多时候只不过是对渴望和愿望的轻声细语罢了。我们需要对这些轻微的声音保持觉察,通过好奇和兴趣来关注到这个部分,这样才能让来访对丢失掉的自己的那个部分连接上。
这里我想说,我其实很珍视那些对于优秀的追求。很多时候,特别是在治疗的初期,当来访者很害怕,甚至会认为他们的完美主义追求有某种问题的时候,我会和我的来访不断保证,告诉他们我很珍视那些对于优秀的追求,以及可以表现很好的能力。看重优秀和可以表现良好的能力与拥有完美主义的倾向是不同的。努力追求优秀本身并不是问题,但是在一个完美主义的心智设置下的追求优秀则是有问题的。
完美主义阻碍了我们去承认我们都是生活在并不完美的世界中的。而更带来困扰的是,完美主义会牺牲来访者整体的心智功能。完美主义的倾向通常会带来与真实的自我体验之间的隔断和失联。来访者会去付出与内在的生活失去连接,变得抑郁甚至要自杀的代价,去追逐完美主义的幻想。而这真的是一个非常高昂的代价。讲座部分就到这里了,大家对前面讲的内容有什么问题或者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提问。
问题一:总感觉狂热的追求完美主义就像一个躁狂性防御,防御内心的愿望不能达成的抑郁吗?老师可以对完美主义者切断的另外部分,丢失掉的自己,童年的愿望和幻想多讲一点吗?
是的,完美主义确实是有一些躁狂性因素的,但是究竟这种感觉有多重呢,要把完美主义放到一个连续体上看,在这个连续体上的不同位置可能感觉就不一样,但是,根据克莱因的理论,完美确实是会屏蔽掉一些抑郁的感觉的,抑郁的感觉是因为觉得不够。
先讲幻想这个部分,完美主义是在早期的生活中发展出来的,这个时候孩子的心理机制用的还是比较分裂的原始机制,用克莱因的话就是这个是发生在孩子进入到抑郁位之前的一个事情,从发展的角度来讲,这个孩子还没有发展出成熟的认知水平。
但是,当孩子发展出完美主义想法,还只是想法的时候,这个其实对他们是有非常大的影响的,因为,这个时候,在他们体验当中,他们还是非黑即白的一个分裂的体验。就会想到前面上课提到过的一些来访,比如说,有一个来访,在生活中的一些弟弟妹妹都是紧随她之后来到世界上的,就好像每隔十八个月就有一个小婴儿就来到她的生活里,她就必须要面对。那个时候,来访就发展出一个深信不疑的根深蒂固的想法,为什么所有的事情在她生命中都四分五裂,这是因为她不够好。
这种想法对成年人而言,明显是不合理的,但是对那个小姑娘而言其实是说得通的。我的另外一个来访,是在她一岁之后,她体验到一些创伤性体验,但是在她生命的第一年,她的体验是很好的,因为她的妈妈给到她很多关注。所以,她的冲动会直接指导她的生活,她的冲动就是她很想回到过去,那些完美的时光,在那些时光中,她被妈妈照顾的很好。
回到这个问题的另外一面,当完美主义发生的时候,会整个劫持掉自我的另外一部分的时候,会产生和自我另外一个部分的失联。就我和中国的来访一起工作的经验,我觉得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当来访聚焦在他们要去满足完美主义的这个要求,他们要切断他们内在的声音。
我有一个来访,她其实在职业上做的很成功,但是她不知道她做的很成功的这个职业到底是不是她喜欢的,或者说她对此真的有连接感有感觉,或者她是不是真的从内心很珍视她做的挺好的这个工作的,她并不确定这些。
所以,在这样的个案中,如果你让她很看重自己内在的愿望、喜欢的东西,其实是很苦难的一件事,因为她跟自己的内在体验严重失联,以至于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存在她心理。其实她能够清晰的说出她觉得应该怎么做、怎么想、怎么感受,但是她很难说出她真正怎么想的。
问题二:完美主义者通常比较理性,难以谈论情感,这部分该如何突破?
这其实会是一个很困难的工作,完美主义会劫持控制这个完美主义者,就让他感觉如果想要安全就一定要达到完美主义的要求,只有这一个方法,别无他法,如果把完美主义放在一个有冲突的框架下来看,会比较有帮助,这是因为当我们把它放到一个冲突的框架下时,我们可以看到完美主义的另一个面向是什么。来自于我们自己内在的心灵的声音,总是会找到途径来表达自己,所以,当我们倾听无意识内容的时候,我们要去倾听他们内在来自心灵的声音,而这个声音通常不是从完美主义要求这个地方出现的。
在治疗刚开始的时候,这些声音可能都是轻微的细语。但是,当我们和来访者一起工作的时候,一起用合作的方式去关注这部分声音的时候,这个声音就得到了喂养和滋养,它就会变得越来越强壮,越来越大声,当来访从我们治疗师的行动中,感觉到我们对他们的内在体验和感受是真的有兴趣的真的会关注的时候,这个时候就可以去慢慢谈论这个部分,这个过程其实是很缓慢的过程,但是它确实是会发生的。
问题三:既然完美主义总是给心灵带来痛苦和折磨,那我们要怎么帮助这个人摆脱痛苦?
我的发现是,作为治疗师能够做的有用的是去帮助来访理解到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是怎么样发展出来有关于完美主义的想法会让他们感觉安全、快乐,会让他们被爱。但是,当来访找我们做治疗的时候,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这些答案在哪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都是在来访那里的。我们作为治疗师能够做的,而且确实有效的就是,和来访一起合作的进行一个探索,去理解他们是怎么发展出来的完美主义要求会确保他们安全和快乐。这个经常需要回到来访非常早期的生命体验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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