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G巴拉德的书《暴行展览》(1970)中有一句话击中了自由意志与命运的核心。巴拉德写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不存在偶然。”这句话令人印象深刻——毫无疑问,我们中的很多人都会在某一时刻对生活产生这样地感觉,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但“命运”为何却并不清晰。自由意志与命运的问题对于许多人来说都太过遥远并与己无关。然而它对我而言至关重要——我们如何面对每天都会遇上的无数困境。
也许很特殊,但这个问题从记事起就困扰着我。甚至我有一次差点被这个挑战逼疯。20世纪80年代末我在大学学习历史,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事情为何会发生?事实上,这个问题是所有历史分析的核心。
为什么俄国革命发生在1917年,而不是在1905年的“第一次起义”?是什么造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是“更大的历史趋势”吗?或者仅仅是由于个体的选择?并且与此同时,在我自己的生活中——我和交往了很久的女友分手了——我开始问自己,是我做了什么导致分手的发生吗?我必须做什么来使她回心转意?这是我所能控制的吗?
三年后,我依然毫无头绪。我们可以自由选择吗?或者我们只是更大的历史趋势,社会和生物力量的受害者?这不可能有答案。我意识到的是哲学家们几千年来一直试图解答这类问题,但没有任何进展。今天大多数现代物理学家,化学家和生物学家的共识是不可能有自由意志- 这仅仅是虚幻意识本身所产生的一种错觉。这个解释并不令我满意。毕竟,如果意识是一种错觉,那么产生错觉的是谁?感觉到这是错觉的又是谁?对我而言,机械决定论——冥冥中有一种力量主宰一切,没有自主选择的余地——提出的问题远比解决的问题多得多。
思考你的呼吸:是“你”在呼吸,还是呼吸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
这种说法总是令人感觉不对劲。我很肯定我可以决定要不要喝在我面前的水杯里的水,这毫无疑问。这直接的现实经验是有效的,尤其因为它已经包括了事实上我可能会无意识的喝水,不会先做考虑这种情况。
而同样的,完全相信自由意志似乎也不太可能。在某一层面上,我感觉存在一条你“必须”走的路,无论你是否愿意。决定离开我的出版公司去上大学时,我感觉就像做了一件必须要做的事。结束我的婚姻时,我觉得我别无选择——当然,至少在理论上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更客观点,毫无疑问是我们的基因和大脑的化学反应深刻的影响着我们。社会,家庭环境,所讲的语言,人生经历都有意无意的塑造了今天的我们。许多超出我们自身控制的力量塑造了我们的性格。那么,怎么还能认为任何选择是自由的?
在我结束了历史(或者换个名字,"西方观念的因果关系")学习,并开始学习东方禅宗以后,我才找到了某种有意义的答案。没有人能解决自由意志与决定论问题,因为从根本上说,这是个错误的问题。真正的问题不是“我有选择吗?”,而是“质疑"我有选择吗"的那个"我"是谁?”
如果做选择的“我”并不存在,那么就只有一个在行进的过程——一个作为整体的存在的过程。没有什么 - 没有命运,或者某种外在力量 - 支配你,因为根本没有能被支配的“你”。或者换一种说法,你既是被支配的那一个又是支配的那一个。换一种角度来思考,想想你的呼吸:是“你”在呼吸吗?还是呼吸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
当然,这不是简单的答案。它只是把焦点转移至另一个同样深奥的哲学问题:我是谁?西方人倾向于把自己看做一种“第一因”,一个对‘外部世界’以某种方式孤军奋战的自我。我们认为自己在同外部世界抗争,而外部世界试图主宰我们。并且,在某种程度上感觉这是一场至死方休的战役。
并不存在一个“你”来引发事情——接受这个观点很难,甚至很痛苦
但要是我们暂时接受这个可能性——即不存在“我”又如何呢。不存在可以自由行动,或者被命运支配成为某个人的“我”,要是就如同荣格所指出的,自我只是一种复杂的无意识,一个单纯的概念,就本身而言相当无力又如何呢?这可能无论从表面上,还是本质上都会违背我们曾经被教导的一切,但对我而言似乎很有说服力。毕竟,你能向我展示你的自我吗?它在哪儿呢?你怎么能确信它一定存在呢?它并不是有形的感觉,比如'爱'或'恐惧'。相反,它只是一个想法,我们可能甚至不会意识到这是一个想法,而把它当做理所当然。也许这只是一个抽象概念 - 就好像数字3。
如果你接受这个公认的巨大飞跃 - 并不存在“你”所想象的你 - 那么会如何呢?那么“你”在最本质上就只是所有其他进行中的事物的一个特定表述。或者如禅宗作家阿兰·瓦特所阐述的:“自由意志和命运是同一事物的两面。是生活在经历你,而不是你在经历生活。所有一切都是“自然”发生。
你随整个宇宙的运动而运动。就如同浪花随整个海洋的运动而运动 - 你不能指出一个特定的浪花的起点和终点。你正在经历的是一件正在发生的事物的不同面,而不是因果相连的单独事件。想象一下两个舞伴配合如此无间,你说不出哪个在引领,哪个在跟随着对方的舞步。被称为“蒂姆·洛特”或“乔·多克斯”或其他随便什么名字的是“你”,还是一切的总和归根结蒂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是这置你于何地呢?“自由”的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可能吧。或者也可能意味着你完全不自由。这取决于你从那种角度来看。并不存在一个“你”来引发事情——接受这个观点很难,甚至很痛苦。只有一个连续共同体:你及一切。并没有一个因推出一个果那种所谓的时间中的进程的东西。这也是一个幻觉。
对于某些人而言这可能是一个可怕的前景。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安排。它表明了一个充满惊喜的宇宙,而不是决定论者所描述的冷冰冰的机器。也不是一个充满遗憾,内疚和焦虑的世界,而那些相信自由意志的人往往会承受太多这类痛苦。它的存在极富神秘感,没有这种神秘感,生活将枯燥的难以忍受。
就像不要干涉身体器官的自然运行,也别干涉大脑的自然运行
要是我现在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我既不特意“做”选择也不特意“不做”选择。正如禅宗所教导的,我等待着“无选择的觉察”。在某一刻,当你不想着它时,你会“自然而然”做出选择,就像你“自然而然”的呼吸。如同不要干涉身体器官的自然运行一样,也别干涉大脑的自然运行。不要让你的自我——你自我意识的中心 ——干扰它。换句话说,你要相信“自然”——或者用你更喜欢的说法,你的潜意识——为你做出的选择。自然并不总是可信的,但比起所谓的“理性行为”,它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它包含了远甚于理性的智慧。
如果对于选择思考太多,一定会出错。是不是要出门散步凭直觉就能够轻松决定。决定是不是要继续婚姻也应该一样。这并不是需要衡量的行为。不用分析成本效益。它只指明时间,如果行为之门开启,并且你得到了应该行动——或者不行动——的启示 。接下来就该放弃理智,只需凭借勇气和信念。
蒂姆·洛特是《干玫瑰花的芬芳》(企鹅现代经典)和《同一片星空下》(西蒙与舒斯特出版公司)的作者。
|